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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寧十八年隆冬，寧帝病情加重，皇子爭奪皇位之戰激烈。
當時邊疆戰事告急，寧帝派兵出京，京中駐守將兵稀少。
冬日嚴寒，滿地厚雪。
觀寧十八年十二月十七日，兵部尚書張宇在京城千裏開外的濟州擁兵造反，一時竟直占濟州十四城。
消息傳到寧喬這裏時，寧喬正在寧府幫寧舒剪梅花。
寧喬聽到後手一抖，一株臘梅就被她剪壞了。
“誰，你說是誰造反了？”
“兵部尚書張宇和戶部侍郎張序。”
張宇和張序，張嫻的父親和哥哥……
寧喬想起宮宴前張嫻曾和她說，他們不許張嫻嫁給和棋。
原來他們早就準備反了。
寧喬失力，幸好寧舒眼疾手快扶住寧喬。
“他們反了，張嫻怎麽辦啊？”
寧喬喃喃低語。
寧舒安慰她道，“他們會護好張嫻的。”
寧喬道，“皇子們如今急於爭皇位，正是張家造反的好時機。”
寧舒擡頭看了一眼持續下雪的天，“這個冬天，不會好熬的。”
“上位者只在乎他們的利益。”
寧喬咬牙，該死。
寧舒伸手盛了幾粒雪 ，很快化在手心，“他們沒幾日就會攻進來，京城失守，山河易姓。”
寧喬攥緊手，“不會的，很快就會有援兵。”
寧舒失笑，“喬喬，哪來的援兵啊？”
寧喬沈默。
林小將軍的軍隊本就沒有多少人，就算陛下調了錦衣衛去幫忙，又能撐多久呢？
寧舒撚了一株梅花，“關鍵時候，我們也難免是朱氏皇族的擋劍牌。”
“湘湘與我都沒得選，如今陛下欽定湘湘入宮，嫁與下位帝王為後，敵軍進城，寧家得完。”
寧喬聽完寧舒的話，感到一絲悲涼。
“不，表姐，如今的形勢你我都懂，難道皇族的那些人就不懂嗎？”
寧舒淺淺一笑，“他們？他們自身難保。”
寧舒柔聲道：“他們先在乎的是那把椅子上是誰，然後才是百姓。”
“我們只是皇權下的螻蟻。”
新年的時候，滿城雪白，無一絲喜氣。
往年掛滿長街的紅紗紅菱，燈籠春聯今年沒有一絲痕跡。
張氏叛軍勢如破竹，坐在京城中的皇子們才察覺到張氏叛軍後面不止是張氏。
曾經的世家大族都有參與。
大年初三，寧喬出了城，一路向東去。
那是十一年前甘回也走過的一條路。
不見天色的天已經連續下了一月的雪。
觀寧十九年初，寧帝茍延殘喘，皇子們蠢蠢欲動。
二月，天氣尚寒，寧喬裹緊了棉衣，頂著風雪往前走。
風很大，吹得她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兩天後，寧喬才趕到那個村子。
進了村子，寧喬不禁膽寒，這裏是些江湖人，武功高強，兇神惡煞的，不少還是朝廷榜上有名的通緝犯。
寧喬直抵村長家。
然而村長家門緊閉。
寧喬忍著咳意上前敲門，許久都沒有人開門。
寧喬忍不住彎下腰抵擋寒冷，手上的動作也不敢停。
“劉伯伯，開門啊！”
還是沒有人。
寧喬好像意識到什麽，一下一下撞著門。
在這動靜下，終於來了個姑娘打開了門。
寧喬停下動作，擡眸看著這個姑娘。
“你是寧喬吧？”姑娘開口，“父親不想見你。”
寧喬聞言楞在原地，“為什麽？”
“如今陛下病危，皇子爭鬥，我們這些江湖人都難以自保，如何幫助他人？”
寧喬道：“求求你們了，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就保護一個人。”
“什麽意思？”
“陛下下令寧家家眷入宮避難，我知道不過是要大家陪葬，可是舅舅一家與我有恩，陛下要舅舅舍棄在外當官的表哥，我想求求你們保護表哥。”
村長不知何時出來了，這話怕是聽見了。
寧喬跪下，雪地冰涼，沾衣即化，涼意直入骨髓。
“好。”
村長應了，“以後我們兩清。”
寧喬點頭。
從村裏回來後，寧喬就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丞相府急成了一鍋粥。
然而陛下召集入宮的旨意不敢違抗。
三月，寧喬與寧家家眷入宮。
彼時張家攻入離京城最近的明州。
京城的人逃的逃，殺的殺，京城已經亂了套，絲毫不見往日的繁華。
寧喬放下車簾，就見寧湘別扭地看著她。
“表姐。”寧喬頷首。
“喬喬，對不起。”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
寧湘認真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
“沒事，我以前也做了錯事。”
寧湘搖頭，“我總認為你占了寧家的便宜，可是你為救哥哥如此辛勞，是我不好。”
“沒事的。”
寧舒看著兩姐妹解除誤會，臉上有了些笑意，“進了宮，不論以後是生是死，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再入宮門，大家思緒萬千。
紅色的漆依舊，只是多了些雜草。
宮中的人也少了許多，所以晚上她見到張嫻的時候，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張嫻穿著宮女的衣服，急急撩撩地進了寧喬的客房。
“張嫻！”
張嫻趕緊捂住寧喬的嘴，“噓，別出聲，我偷偷跑出來的。”
寧喬點頭，張嫻才放開了手。
寧喬關好門，才拉著張嫻坐下 “你怎麽來了？”
張嫻道：“自從父親和哥哥造反之後，他們就把我鎖了起來，前不久才打暈了侍衛，跑了出來。”
張嫻嘆了口氣，“我知道這世上總要有亂臣賊子，王朝總要有興替，可是寧喬，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是張家，會是我張嫻的家人。”
寧喬拍拍她的背，安慰她，“那是他們的錯，與你無關。”
張嫻聞言才哭了出來，想來也忍了很久吧，“寧喬啊，這樣我就嫁不了和棋了，他父親出征，與我父親見到了。”
“從來不是因為他是皇親國戚，只是因為他們要造反！”
寧喬不斷安慰她，“和棋那麽喜歡你，他會理解你的。”
張嫻擦擦眼淚，才說了正事，把自己帶來的情報說了出來。
張嫻走的時候，寧喬說了一句
“碧海無波，瑤臺有路。
張嫻，保重！”
張嫻點點頭，拉開門，步入暗夜。
在宮中的日子是難熬的。
寧喬得幫著寧舒和寧湘生存，好在她有娘教的方法去吃和喝。
混進宮的刺客殺手也不少。
每一天，每一步無疑都是在火上炙烤。
四月，天氣回暖，寧帝的身子有所好轉，宮中組了宴。
沒怎麽大辦，無非就是把大家聚在一起，高興高興。
夜裏大家都高興，像是在補那個遺憾的除夕。
變故來的很突然。
人多自然就容易混進來人，哪怕幾位皇子再三排查今晚的下人。
來的刺客目的很明確，是沖著寧帝和最近受了寧帝褒獎的三皇子朱越。
刀刺過來的時候，寧喬就覺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好疼啊，就像是把皮肉撕開使勁拉扯的疼。
六皇子手快，很快制服了刺客，讓人壓下去。
所有人擁著寧帝和三皇子揚長而去。
寧喬疼的說不出話，眼前也眩暈起來，最終支撐不住，摔了下去。
“姑娘，姑娘！”
明月趕緊守著寧喬，眼淚不受控制往外流。
刀傷從寧喬右肩蔓延到左腰，爬滿整個背部。
寧喬疼的抽搐起來，鮮血從嘴角滑落。
明月抱住寧喬，寧喬說不出一句話。
明月用手去擦寧喬嘴角的血，“姑娘，你撐住。”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血啊？！”
“誰來救救我家姑娘啊？”
寧喬吃力地擡起手，撫摸著明月的臉，看著月光暈染的夜，想起那個少年郎，“可是明月，我……還沒有等到……他娶……我。”
“姑娘姑娘。”
寧喬的手垂了下去。
明月一下子失去主心骨，驚慌失措，“姑娘，你別嚇我呀！”
寧喬最終是被明月背回去的。
鮮血隨著明月的步子拖拽出一道長長的印子。
月亮高掛，月色明朗。
許久許久之後，大家好像才想起那個替三皇子擋刀的姑娘。
寧舒和寧湘是被明月從被窩裏拉出來的，她們也沒有想到，就是早睡了一會兒，寧喬就變成了這樣不死不活的樣子。
寧喬片刻後醒了過來，背上的傷很疼，寧喬咬著被子，滿頭是汗。
寧舒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還穿著裏衣。
還是明月給她拿了一件寧喬的衣服。
寧舒捏著帕子給寧喬擦汗，可是汗水已經浸濕了衣服。
寧湘顫顫巍巍地給寧喬上藥，多好的金瘡藥，可是她們都知道沒有太醫診治，寧喬會死的。
寧喬受了傷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痙攣，寧舒趴在寧喬耳邊輕問，“很疼嗎？”
寧喬點點頭，幅度很小。
寧舒定睛看了寧喬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沖出了房門。
為了寧喬，她願意求三皇子一次。
五更。
寧舒跪在偏殿門上。
一個年紀較小的公公過來勸她，“寧小姐，您還是回去吧，殿下他睡了。”
寧舒心裏急，看著公公，“福公公，您再幫我求求殿下好不好。”
公公難為地退後 ，沒有向前的準備。
寧舒冷笑一聲，站起來一步一步走進殿門。
“我們寧家男子在外替陛下奔波，女子在宮中替皇族擋了刀，生命垂危，而殿下好好的，在此裝作休息的樣子，如何對得起我寧家！”
“既如此，今日我寧家女子便出宮，從此不嫁皇族之人，家妹與皇族的婚事就此作罷！”
殿門開了個小縫，是三皇子。
他裝作驚魂未定的樣子。
六皇子就是此時出現的。
“寧舒，”他喚了她的名字，“為何不求我？”
寧舒聞聲渾身僵硬，是他，她辛辛苦苦避著的那個人。
轉身的時候，她換上一副笑臉，“求殿下為縣主賜太醫！”
六皇子抿抿唇，“已經去了。”
“謝殿下。”
“縣主本就是為救皇族人受傷，這是我們該做的，只是我不知道三皇兄如此心狠。”
朱越張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
陛下受到驚嚇，當場昏厥不醒，一群人圍著陛下，包括太醫院太醫，當然就沒人在意那個擋刀的人。
寧舒行禮，“既如此，小妹受傷疼痛難耐，我該去看著她，就先告辭了。”
六皇子一時情急，抓住了寧舒衣袖，嘴裏輕喚，“寧舒……”
寧舒看著眼前人笑了一下，還是記憶裏那個溫婉可人的樣子，可是朱靖還是感覺到了，笑是對著他的，可是又好像透過他對著另一個人笑，是金懷羽嗎？
寧舒永遠是溫溫柔柔的樣子。
寧舒拉著朱靖的手，向下，“殿下，您失儀了。”
朱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眼前姑娘說：“我們之間，還有皇子妃和金公子。”
朱靖感覺說話困難，甚至有些難以呼吸，“那……你有沒有怪我？”
寧舒加大手上的力氣，“我不怪殿下，只是緣分盡了，殿下該珍惜眼前人才是。”
“您該是一個通曉政事，愛護百姓的好皇子，甚至是……皇帝。”
“殿下，我能感覺到你愛我，可是我們就是散了。”
“你娶了曹家女，我要嫁金家男，我們在五年前就毫無瓜葛了。”
“而皇子妃和金懷羽何其無辜？”
“殿下，放手吧……”
朱靖放下手，寧舒毫不猶豫轉頭……
觀寧十九年四月，草木剛醒，那個姑娘沒回頭，大瀛景帝永失所愛。
他不能再向前，她不能再回頭。
不能像五年前那樣，她讀書彈琴，他支著肘子看著她……
他拉著她在夜市上狂奔，只為給她搶到那份糕點……
一切落幕，而他的愛意無處可去……
寧帝昏厥，群龍無首，外面是張家的叛軍。
張嫻被抓回去的時候，臉上還是那副不願看見自己父親和哥哥的樣子。
張宇看見人押了張嫻進來，摔了杯子。
“張嫻，我還是太嬌縱你了！”
張嫻終於擡眸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冷笑一聲，“父親，你可知你此番所作所為，拉著整個張家萬劫不覆？”
“因為那點可笑的血緣關系，我也要為你的錯誤買單。”
張決拉了張嫻一把，搖搖頭。
張嫻覺得他們都瘋了！
張決負手，“張嫻，父親登基，你就是公主，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張嫻恨鐵不成鋼 ，“到底是誰蠱惑你們造反？”
“登基？真可笑！”
張宇不想再聽，擺擺手，讓人押著張嫻下去。
張嫻罵罵咧咧出去。
隨著張嫻出去進來的是一個蒙著面的男人。
男人直奔張宇而來，跪下呈那封信。
張決問道：“父親，是誰的來信？”
“朱音。”
張決點頭。
朱音此時送信，怕是要與他們聯手。
張決想錯了。
張宇一巴掌將信拍在桌子上，“朱音太過分了！”
“她寫信就是想罵我一頓？有病吧？”
張決抽出那封信。
罵的好臟……
夜，月亮高照，卻照不亮一位姑娘困頓的人生。
寧湘被房內太醫趕了出來，沿著長廊踱步。
月光微微照著，長廊上綽綽有個人影。
寧湘往過去走了走，定睛，是寧舒。
寧舒抱膝靠著柱子，望著圓滿的月和寥寥無幾的星星。
微風吹起衣角，寂寥之意凸顯。
寧湘悄悄過去，坐在長廊上，看見寧舒眼角兩行清淚。
“姐姐……”
寧舒慌忙擦了淚，轉過頭來，雙目無神。
“見到六殿下了？”
微不可聞地點頭。
“姐姐，你那麽好，何必執著於六殿下？”
“金小公子為了你爭取功名，他也很好的。”
寧舒長舒一口氣，看著寧湘，“寧湘，我沒說他不好。”
只是你見過月亮了，就不會喜歡星星了。
寧湘上前，輕輕環住寧舒。
寧喬醒的時候，滿身是針。
旁邊是笑瞇瞇的太醫。
寧喬還以為自己會死。
太醫姓李。
寧喬等著太醫拔掉所有的針，強撐著謝過李太醫。李太醫也感慨了一句，“縣主還是運氣好，此番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不過也不是沒有隱患，還是要註意一下，不然又會死。”寧喬還是很虛弱，點頭應下了。
李太醫走後，寧喬試著翻身，但是翻不了。
寧喬趴著，明月給寧喬小心地穿上衣服，寧喬還是疼得齜牙咧嘴。
寧喬出的氣虛虛的，“明月，我想喝水。”明月給寧喬接過，餵她喝了一點。寧喬臉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差。
“是朱音，”寧喬開口，“她推了我一把，我以為國難當頭她會收斂一點，沒想到她想我死。不過我運氣好，大難不死。”
“小姐，您可少說兩句，氣血尚未恢覆。”
寧喬應了一句，又趴下了，聽明月嘮叨，明月可真嘮叨，不知道蘭姨和舅舅在寧府怎麽樣？
背上的傷可真疼，不是幼時從樹上掉下來的疼，也不是狗咬的疼，而是真真切切的撕裂□□的疼，皮開肉綻，怕是以後會留疤的吧。這場□□的劫只有她一個人，孤獨不甘無奈淹沒著她。
寧喬半夜疼醒的時候，屋子裏沒一個人，受傷的委屈湧了上來。她有父母，有朋友，可是此刻卻沒一個人陪著她。
可能是要下雨了，風很大，擊打著窗子就像死在這宮中的冤魂索命。寧喬不喜歡這裏，她喜歡老師筆下的山水與自由。可是大瀛建國短短四十年，問題不少，除了遁世的先賢，沒幾個過得好的。前朝也是經歷了多次反叛和邦國針對，才在太宗的雄才大略下走向盛世，可是大瀛此劫，也不知度不度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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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寧十八年隆冬，寧帝病情加重，皇子爭奪皇位之戰激烈。
當時邊疆戰事告急，寧帝派兵出京，京中駐守將兵稀少。
冬日嚴寒，滿地厚雪。
觀寧十八年十二月十七日，兵部尚書張宇在京城千裏開外的濟州擁兵造反，一時竟直占濟州十四城。
消息傳到寧喬這裏時，寧喬正在寧府幫寧舒剪梅花。
寧喬聽到後手一抖，一株臘梅就被她剪壞了。
“誰，你說是誰造反了？”
“兵部尚書張宇和戶部侍郎張序。”
張宇和張序，張嫻的父親和哥哥……
寧喬想起宮宴前張嫻曾和她說，他們不許張嫻嫁給和棋。
原來他們早就準備反了。
寧喬失力，幸好寧舒眼疾手快扶住寧喬。
“他們反了，張嫻怎麽辦啊？”
寧喬喃喃低語。
寧舒安慰她道，“他們會護好張嫻的。”
寧喬道，“皇子們如今急於爭皇位，正是張家造反的好時機。”
寧舒擡頭看了一眼持續下雪的天，“這個冬天，不會好熬的。”
“上位者只在乎他們的利益。”
寧喬咬牙，該死。
寧舒伸手盛了幾粒雪 ，很快化在手心，“他們沒幾日就會攻進來，京城失守，山河易姓。”
寧喬攥緊手，“不會的，很快就會有援兵。”
寧舒失笑，“喬喬，哪來的援兵啊？”
寧喬沈默。
林小將軍的軍隊本就沒有多少人，就算陛下調了錦衣衛去幫忙，又能撐多久呢？
寧舒撚了一株梅花，“關鍵時候，我們也難免是朱氏皇族的擋劍牌。”
“湘湘與我都沒得選，如今陛下欽定湘湘入宮，嫁與下位帝王為後，敵軍進城，寧家得完。”
寧喬聽完寧舒的話，感到一絲悲涼。
“不，表姐，如今的形勢你我都懂，難道皇族的那些人就不懂嗎？”
寧舒淺淺一笑，“他們？他們自身難保。”
寧舒柔聲道：“他們先在乎的是那把椅子上是誰，然後才是百姓。”
“我們只是皇權下的螻蟻。”
新年的時候，滿城雪白，無一絲喜氣。
往年掛滿長街的紅紗紅菱，燈籠春聯今年沒有一絲痕跡。
張氏叛軍勢如破竹，坐在京城中的皇子們才察覺到張氏叛軍後面不止是張氏。
曾經的世家大族都有參與。
大年初三，寧喬出了城，一路向東去。
那是十一年前甘回也走過的一條路。
不見天色的天已經連續下了一月的雪。
觀寧十九年初，寧帝茍延殘喘，皇子們蠢蠢欲動。
二月，天氣尚寒，寧喬裹緊了棉衣，頂著風雪往前走。
風很大，吹得她快要睜不開眼睛了。
兩天後，寧喬才趕到那個村子。
進了村子，寧喬不禁膽寒，這裏是些江湖人，武功高強，兇神惡煞的，不少還是朝廷榜上有名的通緝犯。
寧喬直抵村長家。
然而村長家門緊閉。
寧喬忍著咳意上前敲門，許久都沒有人開門。
寧喬忍不住彎下腰抵擋寒冷，手上的動作也不敢停。
“劉伯伯，開門啊！”
還是沒有人。
寧喬好像意識到什麽，一下一下撞著門。
在這動靜下，終於來了個姑娘打開了門。
寧喬停下動作，擡眸看著這個姑娘。
“你是寧喬吧？”姑娘開口，“父親不想見你。”
寧喬聞言楞在原地，“為什麽？”
“如今陛下病危，皇子爭鬥，我們這些江湖人都難以自保，如何幫助他人？”
寧喬道：“求求你們了，就幫我這一次好不好，就保護一個人。”
“什麽意思？”
“陛下下令寧家家眷入宮避難，我知道不過是要大家陪葬，可是舅舅一家與我有恩，陛下要舅舅舍棄在外當官的表哥，我想求求你們保護表哥。”
村長不知何時出來了，這話怕是聽見了。
寧喬跪下，雪地冰涼，沾衣即化，涼意直入骨髓。
“好。”
村長應了，“以後我們兩清。”
寧喬點頭。
從村裏回來後，寧喬就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丞相府急成了一鍋粥。
然而陛下召集入宮的旨意不敢違抗。
三月，寧喬與寧家家眷入宮。
彼時張家攻入離京城最近的明州。
京城的人逃的逃，殺的殺，京城已經亂了套，絲毫不見往日的繁華。
寧喬放下車簾，就見寧湘別扭地看著她。
“表姐。”寧喬頷首。
“喬喬，對不起。”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
寧湘認真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
“沒事，我以前也做了錯事。”
寧湘搖頭，“我總認為你占了寧家的便宜，可是你為救哥哥如此辛勞，是我不好。”
“沒事的。”
寧舒看著兩姐妹解除誤會，臉上有了些笑意，“進了宮，不論以後是生是死，我們都是一家人了。”
再入宮門，大家思緒萬千。
紅色的漆依舊，只是多了些雜草。
宮中的人也少了許多，所以晚上她見到張嫻的時候，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張嫻穿著宮女的衣服，急急撩撩地進了寧喬的客房。
“張嫻！”
張嫻趕緊捂住寧喬的嘴，“噓，別出聲，我偷偷跑出來的。”
寧喬點頭，張嫻才放開了手。
寧喬關好門，才拉著張嫻坐下 “你怎麽來了？”
張嫻道：“自從父親和哥哥造反之後，他們就把我鎖了起來，前不久才打暈了侍衛，跑了出來。”
張嫻嘆了口氣，“我知道這世上總要有亂臣賊子，王朝總要有興替，可是寧喬，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人會是張家，會是我張嫻的家人。”
寧喬拍拍她的背，安慰她，“那是他們的錯，與你無關。”
張嫻聞言才哭了出來，想來也忍了很久吧，“寧喬啊，這樣我就嫁不了和棋了，他父親出征，與我父親見到了。”
“從來不是因為他是皇親國戚，只是因為他們要造反！”
寧喬不斷安慰她，“和棋那麽喜歡你，他會理解你的。”
張嫻擦擦眼淚，才說了正事，把自己帶來的情報說了出來。
張嫻走的時候，寧喬說了一句
“碧海無波，瑤臺有路。
張嫻，保重！”
張嫻點點頭，拉開門，步入暗夜。
在宮中的日子是難熬的。
寧喬得幫著寧舒和寧湘生存，好在她有娘教的方法去吃和喝。
混進宮的刺客殺手也不少。
每一天，每一步無疑都是在火上炙烤。
四月，天氣回暖，寧帝的身子有所好轉，宮中組了宴。
沒怎麽大辦，無非就是把大家聚在一起，高興高興。
夜裏大家都高興，像是在補那個遺憾的除夕。
變故來的很突然。
人多自然就容易混進來人，哪怕幾位皇子再三排查今晚的下人。
來的刺客目的很明確，是沖著寧帝和最近受了寧帝褒獎的三皇子朱越。
刀刺過來的時候，寧喬就覺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
好疼啊，就像是把皮肉撕開使勁拉扯的疼。
六皇子手快，很快制服了刺客，讓人壓下去。
所有人擁著寧帝和三皇子揚長而去。
寧喬疼的說不出話，眼前也眩暈起來，最終支撐不住，摔了下去。
“姑娘，姑娘！”
明月趕緊守著寧喬，眼淚不受控制往外流。
刀傷從寧喬右肩蔓延到左腰，爬滿整個背部。
寧喬疼的抽搐起來，鮮血從嘴角滑落。
明月抱住寧喬，寧喬說不出一句話。
明月用手去擦寧喬嘴角的血，“姑娘，你撐住。”
“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血啊？！”
“誰來救救我家姑娘啊？”
寧喬吃力地擡起手，撫摸著明月的臉，看著月光暈染的夜，想起那個少年郎，“可是明月，我……還沒有等到……他娶……我。”
“姑娘姑娘。”
寧喬的手垂了下去。
明月一下子失去主心骨，驚慌失措，“姑娘，你別嚇我呀！”
寧喬最終是被明月背回去的。
鮮血隨著明月的步子拖拽出一道長長的印子。
月亮高掛，月色明朗。
許久許久之後，大家好像才想起那個替三皇子擋刀的姑娘。
寧舒和寧湘是被明月從被窩裏拉出來的，她們也沒有想到，就是早睡了一會兒，寧喬就變成了這樣不死不活的樣子。
寧喬片刻後醒了過來，背上的傷很疼，寧喬咬著被子，滿頭是汗。
寧舒沒來得及換衣服，身上還穿著裏衣。
還是明月給她拿了一件寧喬的衣服。
寧舒捏著帕子給寧喬擦汗，可是汗水已經浸濕了衣服。
寧湘顫顫巍巍地給寧喬上藥，多好的金瘡藥，可是她們都知道沒有太醫診治，寧喬會死的。
寧喬受了傷的每一寸皮膚都在痙攣，寧舒趴在寧喬耳邊輕問，“很疼嗎？”
寧喬點點頭，幅度很小。
寧舒定睛看了寧喬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沖出了房門。
為了寧喬，她願意求三皇子一次。
五更。
寧舒跪在偏殿門上。
一個年紀較小的公公過來勸她，“寧小姐，您還是回去吧，殿下他睡了。”
寧舒心裏急，看著公公，“福公公，您再幫我求求殿下好不好。”
公公難為地退後 ，沒有向前的準備。
寧舒冷笑一聲，站起來一步一步走進殿門。
“我們寧家男子在外替陛下奔波，女子在宮中替皇族擋了刀，生命垂危，而殿下好好的，在此裝作休息的樣子，如何對得起我寧家！”
“既如此，今日我寧家女子便出宮，從此不嫁皇族之人，家妹與皇族的婚事就此作罷！”
殿門開了個小縫，是三皇子。
他裝作驚魂未定的樣子。
六皇子就是此時出現的。
“寧舒，”他喚了她的名字，“為何不求我？”
寧舒聞聲渾身僵硬，是他，她辛辛苦苦避著的那個人。
轉身的時候，她換上一副笑臉，“求殿下為縣主賜太醫！”
六皇子抿抿唇，“已經去了。”
“謝殿下。”
“縣主本就是為救皇族人受傷，這是我們該做的，只是我不知道三皇兄如此心狠。”
朱越張張嘴，卻什麽都沒有說。
陛下受到驚嚇，當場昏厥不醒，一群人圍著陛下，包括太醫院太醫，當然就沒人在意那個擋刀的人。
寧舒行禮，“既如此，小妹受傷疼痛難耐，我該去看著她，就先告辭了。”
六皇子一時情急，抓住了寧舒衣袖，嘴裏輕喚，“寧舒……”
寧舒看著眼前人笑了一下，還是記憶裏那個溫婉可人的樣子，可是朱靖還是感覺到了，笑是對著他的，可是又好像透過他對著另一個人笑，是金懷羽嗎？
寧舒永遠是溫溫柔柔的樣子。
寧舒拉著朱靖的手，向下，“殿下，您失儀了。”
朱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眼前姑娘說：“我們之間，還有皇子妃和金公子。”
朱靖感覺說話困難，甚至有些難以呼吸，“那……你有沒有怪我？”
寧舒加大手上的力氣，“我不怪殿下，只是緣分盡了，殿下該珍惜眼前人才是。”
“您該是一個通曉政事，愛護百姓的好皇子，甚至是……皇帝。”
“殿下，我能感覺到你愛我，可是我們就是散了。”
“你娶了曹家女，我要嫁金家男，我們在五年前就毫無瓜葛了。”
“而皇子妃和金懷羽何其無辜？”
“殿下，放手吧……”
朱靖放下手，寧舒毫不猶豫轉頭……
觀寧十九年四月，草木剛醒，那個姑娘沒回頭，大瀛景帝永失所愛。
他不能再向前，她不能再回頭。
不能像五年前那樣，她讀書彈琴，他支著肘子看著她……
他拉著她在夜市上狂奔，只為給她搶到那份糕點……
一切落幕，而他的愛意無處可去……
寧帝昏厥，群龍無首，外面是張家的叛軍。
張嫻被抓回去的時候，臉上還是那副不願看見自己父親和哥哥的樣子。
張宇看見人押了張嫻進來，摔了杯子。
“張嫻，我還是太嬌縱你了！”
張嫻終於擡眸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冷笑一聲，“父親，你可知你此番所作所為，拉著整個張家萬劫不覆？”
“因為那點可笑的血緣關系，我也要為你的錯誤買單。”
張決拉了張嫻一把，搖搖頭。
張嫻覺得他們都瘋了！
張決負手，“張嫻，父親登基，你就是公主，天下最尊貴的女子。”
張嫻恨鐵不成鋼 ，“到底是誰蠱惑你們造反？”
“登基？真可笑！”
張宇不想再聽，擺擺手，讓人押著張嫻下去。
張嫻罵罵咧咧出去。
隨著張嫻出去進來的是一個蒙著面的男人。
男人直奔張宇而來，跪下呈那封信。
張決問道：“父親，是誰的來信？”
“朱音。”
張決點頭。
朱音此時送信，怕是要與他們聯手。
張決想錯了。
張宇一巴掌將信拍在桌子上，“朱音太過分了！”
“她寫信就是想罵我一頓？有病吧？”
張決抽出那封信。
罵的好臟……
夜，月亮高照，卻照不亮一位姑娘困頓的人生。
寧湘被房內太醫趕了出來，沿著長廊踱步。
月光微微照著，長廊上綽綽有個人影。
寧湘往過去走了走，定睛，是寧舒。
寧舒抱膝靠著柱子，望著圓滿的月和寥寥無幾的星星。
微風吹起衣角，寂寥之意凸顯。
寧湘悄悄過去，坐在長廊上，看見寧舒眼角兩行清淚。
“姐姐……”
寧舒慌忙擦了淚，轉過頭來，雙目無神。
“見到六殿下了？”
微不可聞地點頭。
“姐姐，你那麽好，何必執著於六殿下？”
“金小公子為了你爭取功名，他也很好的。”
寧舒長舒一口氣，看著寧湘，“寧湘，我沒說他不好。”
只是你見過月亮了，就不會喜歡星星了。
寧湘上前，輕輕環住寧舒。
寧喬醒的時候，滿身是針。
旁邊是笑瞇瞇的太醫。
寧喬還以為自己會死。
太醫姓李。
寧喬等著太醫拔掉所有的針，強撐著謝過李太醫。李太醫也感慨了一句，“縣主還是運氣好，此番在鬼門關走了一趟，不過也不是沒有隱患，還是要註意一下，不然又會死。”寧喬還是很虛弱，點頭應下了。
李太醫走後，寧喬試著翻身，但是翻不了。
寧喬趴著，明月給寧喬小心地穿上衣服，寧喬還是疼得齜牙咧嘴。
寧喬出的氣虛虛的，“明月，我想喝水。”明月給寧喬接過，餵她喝了一點。寧喬臉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差。
“是朱音，”寧喬開口，“她推了我一把，我以為國難當頭她會收斂一點，沒想到她想我死。不過我運氣好，大難不死。”
“小姐，您可少說兩句，氣血尚未恢覆。”
寧喬應了一句，又趴下了，聽明月嘮叨，明月可真嘮叨，不知道蘭姨和舅舅在寧府怎麽樣？
背上的傷可真疼，不是幼時從樹上掉下來的疼，也不是狗咬的疼，而是真真切切的撕裂□□的疼，皮開肉綻，怕是以後會留疤的吧。這場□□的劫只有她一個人，孤獨不甘無奈淹沒著她。
寧喬半夜疼醒的時候，屋子裏沒一個人，受傷的委屈湧了上來。她有父母，有朋友，可是此刻卻沒一個人陪著她。
可能是要下雨了，風很大，擊打著窗子就像死在這宮中的冤魂索命。寧喬不喜歡這裏，她喜歡老師筆下的山水與自由。可是大瀛建國短短四十年，問題不少，除了遁世的先賢，沒幾個過得好的。前朝也是經歷了多次反叛和邦國針對，才在太宗的雄才大略下走向盛世，可是大瀛此劫，也不知度不度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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